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本文来源:摩登天空杂志;采访/编辑/撰文:老月亮)

2019年2月,百老汇原版音乐剧《摇滚学校》将在上海大剧院上映。


这部音乐剧改编自2003年由理查德·林克莱特(Richard Linklater)执导的同名电影,讲述了一个吉他手带领中学的乖宝宝们逃过变态校长、望子成龙的父母的监视,组建了一支摇滚乐队去参加比赛的故事。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电影《摇滚学校》剧照


这样的剧情在中国会发生吗?这里不乏严厉的校长和望子成龙的父母,能够将摇滚乐带进校园的老师却不可多见。


在北京市第八十中学、北大附中和中央美术学院,有三位把爵士、雷鬼、迪斯科、朋克甚至重金属带进课堂的老师,他们的“正业”有的是教授历史、计算机,有的是资深音乐媒体人,在学校的职称并不是“摇滚老师”。


殊途同归的是,他们都热爱音乐,熟知西方音乐史,让学生在围着作业、试卷、毕业、升学转圈的生活中,开了一个叫做“摇滚”的小差。



不会讲摇滚的历史老师不是一个好班主任!



十几年过去,只要听到那些熟悉的旋律,老温的学生们仍然记得那个在教室里埋头做习题的下午,广播里传来消息,有一门叫做《摇滚乐文化》的课程开始招生了。


怎么形容在一个上不了985、211院校就等于不及格的重点高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感觉呢?他们说:像集中营的广播被黑了,奏起了动人的情歌。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City Hero”    摄影:高尔曼


老温本名李英杰,大家都叫他老温,是因为在玩打口儿的圈儿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vincent80


BBS还盛行的年代,老温用这个网名在西祠胡同论坛有一块自己的领地叫大西洋驿站,这个版里有老温淘碟、听歌、看电影的心得,也是选修摇滚课的学生们唠嗑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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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祠胡同


大西洋驿站里的帖子内容大都已经丢失,只能看见一些标题:“在80办公室跟着老温混了一下午”、“永远怀念80年代金属乐,摇滚无罪”、“繁体字的流行是非主流的表现吗”。


最新的帖子全部由vincent80发出,人气和跟贴按时间顺序递减,最后两篇帖子是:“谁会回来?”“当一切都成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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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学校让各位老师上报选修课计划,当时已是正宗历史老师的老温将《摇滚乐文化》报了上去,当时全校开设的选修课一共三门。


在之后的18年里,其他两门选修课早就去无踪影,而老温的课增加了民谣、爵士、电子等内容,更名为《摇光滚影——现代影音文化》,一直开设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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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轻音”    摄影:阮祥兵


要选老温的选修课,必须满足以下条件:耳聪目明,听无偏见,热情守纪,谢绝“愤青”。


老温说,不管历史上“愤怒的青年”语义如何变迁,我这里取其贬义,“愤青”是指思想偏激、情绪化的青年,这样的孩子听不了摇滚。


在校园里,老温总是穿着切•格瓦拉头像等写满态度的各色摇滚T恤,四季牛仔裤,沾着粉尘的黑色登山包永远只斜挎在一个肩上,里面装满从北京城里各处淘来的CD,偶尔还会有黑色的尼康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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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墙”     摄影:南星


当老温推开教室的前门,把登山包和保温杯随意一扔。站在讲台上抬起手直指教室后门,清楚地下了课堂的第一道指令:“把门关上”时,学生们知道,一场颠覆开始了。


老温的课程中,“重访摇滚乐时代”是主线,中间穿插了校园民谣、爵士乐、以披头士为主导的英伦入侵、Bob Dylan、Pink Floyd、Heavy Metal,雷鬼及电子音乐,最后一堂课的名字叫“爱与和平——摇滚乐的光荣与梦想:Woodstock及其它”。


2003年,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老温在课前播放了Jimi Hendrix 在 Woodstock 69上全新演绎的《星条旗永不落》,那段演奏里吉他咆哮且扭曲。播放完毕,老温问大家,争夺资源是否一定要诉诸战争?人类一天学不会寻求各国利益的最大公约数,等待他们的就只会是在自相残杀中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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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摇滚墙”


后来,老温的学生们散落天涯,既有签约歌手、独立音乐人,也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DJ,大部分工作之余依然在搞自己的乐队。


说唱歌手小老虎也是其中之一,小老虎回忆起上老温第一堂课时的场景:老温放了《太空漫游2001》,在亮光出现那一霎那,他说,地球诞生了。


在那之后,小老虎开始看身边的人,“我不确定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但我开始想跟他们不一样。”


摇滚乐是什么呢?老温对此有无数逻辑清晰的理论,他认为,摇滚乐是深受多重误解的青年亚文化,开摇滚课的终极意义在于通过提升个体的人文素养,逐步形成对他人、对生活、对世界的宽容大爱。


在老温把我拉进一个叫做“摇光滚影优秀毕业生”的微信群后,我收到了这样一条答复:以前觉得摇滚乐是叛逆,听了老温的课,我觉得摇滚乐是诚实,只不过在某种环境里,对自己诚实显得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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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forever ”    摄影:焦辉


而跟老温羁绊最深的学生,应该是乐评人健崔。


在健崔的高中时代,老温不仅是一个教历史、摇滚的老师,还是健崔的班主任。健崔退学时,老温极力劝阻,“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啊,李老师最后还是把我放走了,还好我不是断了线的风筝,至今,我心里的这根线绳还攥在他的手里。”


健崔说,老温最摇滚的时刻,是“911”事件发生那个上午。那天,老温走进教室,对学生们说:“你们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年后,他的学生们才能体会他当时的那句话。“911”十周年纪念的时候,健崔住在纽约距离双子大厦遗址不到三个路口的酒店,早上,他走到了纪念地,周围围满了人。


十几分钟之后,Paul Simon在人群中唱起了《Sound of Silence》,健崔脑中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老温曾经借给过他的那张深色封面的Simon & Garfunkel精选专辑,这是健崔当时大脑空白之前,唯一能记起的画面。



罗丹的一天



罗丹在年龄上跟老温已经工作的学生差不多,他在美国念了两个理科专业的硕士之后,到北大附中当了计算机老师。


他的“流行乐队演奏”课在学校同样以选修课的形式出现,在他任教之时,北京的淘碟店所剩无几,《通俗歌曲》已经停刊,学生们在进校之前就已经分了国际班、普通班,会玩乐器只是作为他们人生的加分项被选择。


跟印象中严厉、紧张的重点中学相比,北大附中更像一个大学。这里的学生不用穿统一的校服,留着不同长短的头发。


罗丹在这里拥有三个教室用于教授音乐,他创立了一个社团叫做“Sonic Youth俱乐部”,跟他喜欢的乐队同名,也代表了这个社团不仅有音乐,也与技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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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室


每周三下午三点,罗丹会和水木年华的御用吉他手杨峰老师一起教授《流行乐队演奏》,有时,他也会为学习古典乐器的学生上乐理课,在我到访的当天两点,罗丹正在教一个学习中阮的女孩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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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理课上,罗丹从调性、音程讲到五线谱,为了让只会弹G调音阶的女孩更好地理解和弦更换的原理,她用中阮弹根音,罗丹用键盘合,简单的旋律在小小的教室中奏起。


在调试乐器时,罗丹问学生,你们现在怎么调音?女孩自然地回答:用手机调啊。他哭笑不得,“用手机调了你也得再听听!”


三点时,罗丹刚结束乐理课,到旁边的教室预备与其他学生一起上《流行乐队演奏》。选修这门课的学生有十来个,他们有的负责吉他、键盘、架子鼓,还有一些专门负责调音,罗丹专门为他们购置了调音台,想培养出一个专业的演出团队。


今年末的时候,他们将迎来这门课的期末考试——在学校的礼堂演出,罗丹会根据他们各自的表现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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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课的孩子虽然没有穿校服,衣着也很朴素,大都戴着细边眼镜,他们排练的歌曲很杂,有国内的Gala、新裤子的,也有Radiohead、Oasis、Bob Dylan的。


有个小胖子打鼓下手很重,令人心悸,罗丹说,这孩子是搞重金属的。两个玩hip-hop的男生在课上一直刷手机,看样子并不享受其中,他们曾经尝试将《崂山道士》与乐队融合,结果以失败告终,罗丹让他们自己去找伴奏,到时候也参与演出。


一个中长发的男生姗姗来迟,罗丹问他上星期怎么不来,他说自己去看了枪花的演出,说着拿起了话筒,用Axl Rose的发声方式唱起了《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一节演奏课结束,罗丹匆匆下楼,他的计算机选修课要开始了,这节课叫做《聆听代码》,期末考的答卷是用代码奏出一段自己喜欢的歌。


学生们经常呆的那间教室里,墙壁上贴满了无聊军队们、崔健和School酒吧日常的照片,在高中数学课本中,夹了几本罗丹收藏的《通俗歌曲》和黑胶唱片,桌子中间摆放着装裱好的几个大字:养生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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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能概括罗丹的教育理念,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他的学生们已经获得足够发展的自由,没有什么机会去抗争、呐喊,他常常对学生说,我不要求你们必须有什么摇滚精神,你们要专业学好乐理、练好琴,在你足够专业的时候,你就可以得心应手地表达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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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罗丹总是很忙,忙着备课、忙着练吉他,从高中接触摇滚开始,他每天至少要练一个小时的琴。


他和附中教中国古典乐器老师们组建了自己的乐队,用中式乐器改编喜欢的歌。他仍然收藏CD、黑胶,不定时去School酒吧和哥们儿看演出,每一期的《通俗歌曲》他都有。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教室里,如果有学生感兴趣,他们就一起研究。“我想让他们知道听CD、看音乐杂志、看演出、练琴是很自然的事,不用刻意去教导什么。一个人的一生中出现摇滚乐,是习惯,是理所应当的。



重塑教师的权利



王硕在成为中央美术学院的客座讲师之前拥有很多头衔:网络播客《坏蛋调频》创始人、资深乐评人、摩登天空签约脱口秀艺人、媒体主编,直到他的朋友刘治治邀请他到央美讲课,他说:我当时听到去中央美术学院当老师特别高兴,这太牛逼!


去央美之后,王硕以为大学里有人听坏蛋调频,后来发现他想多了,根本没有人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他只好放弃靠偶像光环笼络学生的计划,靠硬实力征服他们了。


王硕的课叫做《音乐与视觉》,上课没有课本,做了PPT也没有拿出来,他向学生们提问:你喜欢什么?有个女孩儿告诉王硕,我喜欢初音未来。他就可以从日本文化讲到《挪威的森林》,从《挪威的森林》引到披头士,再说到披头士专辑《The White Album》封面的设计师Richard Hamilton与波普艺术的关系。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没用上的PPT


在王硕受教育的经验里,老师总是告诉他应该怎么学什么,却没有一个是从学生身上出发,问一问学生喜欢什么的,他想在自己身上改变这一点。


这样的内容听起来是没有什么章法的,但王硕说,课程一定会讲到的内容,是误会。开学第一堂课,他对学生们说:“我今天给你们讲的一切都是错的。


很多年前,傅雷是第一波介绍西方美术史的人,他写过一本《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里面很多美术知识到了陈丹青再说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都是不一样的,因为过了很多年,人类的眼界开阔了。我希望很多年后,我的学生也有人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傻逼!你讲的东西都是错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点一点地接近真理。”


王硕还给学生们讲了一个关于摇滚乐的误会,他说,咱们现在听的东西其实不叫摇滚乐,叫摇滚。


1950年代,玩摇滚乐(Rock and roll)的猫王服兵役去了,剩下的那拨人死的死,进的进监狱,摇滚乐已经消亡了。在1960年代中期的时候,人们又把摇滚乐重新捡起来,去掉了“roll”,也就是摇滚乐里为舞蹈而作的音乐,有了艺术化的摇滚乐,也就是Rock。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没用上的PPT


王老师不会告诉学生们什么是好的音乐,因为他觉得不该用那个时代他们觉得好的音乐强加给年轻人,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给学生们放地下丝绒的《Sunday Morning》时,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


我问王老师,这是你在央美教课的乐趣吗?

他说:不是,我的乐趣在于和学生们接触,能发现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学生就是哥伦布,带我去看新大陆


这篇文章即将发出的早上,王老师突然收到了学生上交的作业——用软件创作一首自己的歌,并为其设计封面。这首歌的名字叫做《EVOLUTION》。


这些人民教师把朋克带进了重点名校

该作品以最近的基因篡改事件为灵感,表现人类在演化中的曲折与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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