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2004摇滚的黄金十年:再见,少年!

(本文来源:今日头条;作者:淘漉音乐专栏作者荠麦青青)


1990年,当台湾的著名音乐人张培仁,第一次来到北京,看到崔健蒙着双眼,吹着小号,唱起《一块红布》的时候,这个1.95米的汉子抱着柱子痛哭流涕。


△张培仁


简陋的舞台,劣质的器材,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摇滚释放出来的激情和热烈,那种赤裸裸的真挚与纯粹,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


“这帮人在北京一无所有的环境里创造了中国摇滚。”


在当时那个年代,突然看到有一群年轻人,干着这种理想主义的事情,一个同根生的异乡人,也情不自禁地感动不已。

但令张培仁也许没有想到的是,有一种理想主义,始于热血的燃烧,它的星火燎原之势,整整持续了十年。



这十年,是一个贫穷亦富有,单调亦丰饶的年代,它携猎猎长风,也驭嘶嘶战马,煮沸青春,燃情征途,被称为中国摇滚的黄金十年。

张培仁后来在纪录片《再见,乌托邦》中,充满怀念地说道:“我觉得那是中国理想主义绝无仅有的十年。”




1994年,由张培仁、贾敏恕牵头,台湾滚石公司下属的魔岩唱片签约了窦唯、何勇和张楚,人称魔岩三杰。


▲1994年的夏秋之际,“魔岩三杰”在北京的Hard Rock咖啡厅


那时张楚的歌像诗,一首《姐姐》,深入骨髓的悲悯, 听完催人泪下。

何勇的歌像酒,逸兴遄飞的他喜欢穿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系着红领巾,唱到兴奋处,用矿泉水浇在自己身上,或跳到伙伴的身上。



窦唯的歌则如同散文,荡气回肠、恣肆汪洋。

此前,窦唯是黑豹乐队的干将。

此前,他担任主唱并兼词曲创作的《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等成为乐队经典的曲目,使黑豹乐队一跃而为华人在世界上专辑销量最多的摇滚乐队。




九十年代初,无数年轻人找不到情绪的出口,而一曲《无地自容》则淋漓尽致地宣泄了一种桀骜不驯的个性主张,成为那个年代青年人的心灵写照,同时激励了很多年轻人走上摇滚之路。

但窦唯在黑豹乐队只有短短的四年,1991年,窦唯离开如日中天的黑豹,组建“做梦乐队”,三年后,他又被魔岩签下。


做梦乐队在北京成立


1994年,魔岩隆重推出三张专辑:窦唯的《黑梦》、何勇的《垃圾场》和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三张专辑甫一面世,便火爆异常。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致的包装,是来自灵魂的长啸和倾诉,是不肯随波逐流的任尔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年,无论中国的摇滚历史如何书写,1994年,都将成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


何勇的《垃圾场》专辑


窦唯发行的第一张个人专辑《黑梦》,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让这张专辑也透露着黑色的迷幻色彩。


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专辑封面


“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在香港红磡馆的举办,成为了中国摇滚乐坛的标志性事件。

去香港之前,几乎没人看好这场演唱会。

为了避免出现大面积缺席和冷场的窘况,举办方甚至主动派送一批票。

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那场演唱会,大陆的音乐第一次令香港燃烧,迄今为止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晚的红磡,座无虚席,在所有沸腾的人群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现场此起彼伏、山呼海啸的应和,证明了那场演唱会足以令人癫狂的巨大魅力。


▲1994年,香港红磡演唱会彩排间隙,窦唯坐在观众席中


彼时,窦唯穿着一身黑西装,剃着短而干净的小寸头,眼神如寂静而深邃的海洋,波澜不惊,在舞台上吹笛子的模样全然不像唱摇滚的少年。



但他当晚掀起的飓风仍让二十年后的歌迷东西莫辨。

红磡演唱会是魔岩乐队的峰巅,当他们站在台上,向着台下欢呼的观众鞠躬谢幕的时候,也许根本没有料到,几年之后,摇滚圈的变故亦如大厦将倾,他们清澈的眼眸里,无法映照出未来的阴影。



1994年12月,与魔岩同赴香港去参加“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的,还有唐朝乐队。



这支重金属摇滚乐队的成立,可上溯至1988年。

创始人之一的美籍华人郭怡广,源于对唐朝文化的尊崇,为乐队取名为“唐朝”。

其后,丁武和张炬两位摇滚青年的加入,让这支乐队融入了更新鲜的血液。


▲张炬与丁武


鲜有人知的是,这支后来叱咤中国乐坛的乐队,最初的大本营竟是租住在中央美术学院第12层的一个房间。

成立之初,举步维艰,但并不妨碍这支乐队气势如虹。

1992年,唐朝乐队发布了同名专辑《唐朝》,专辑上是几个长发纷披、炫酷十足的年轻人。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张专辑的问世,掀起了中国摇滚乐的滔天巨浪。



整个亚洲都为之风靡,很多年轻人纷纷留长发,穿皮夹克和牛仔裤,人们欣喜地发现,一种崭新的流行文化正在中国蔓延,这就是摇滚乐。

首发专辑《唐朝》中的主打歌便是《梦回唐朝》,追思盛唐,豪情万丈:


忆昔开元全盛日天下朋友皆胶漆眼界无穷世界宽安得广厦千万间......


“唐朝”乐队带来的大气磅礴、与雍容开阔的东方气度,技惊四座,曾让人们有理由对刚刚迈步的中国摇滚未来充满信心。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三年,1995年5月11日,唐朝乐队的贝斯手张炬因为车祸不幸去世,那一天,距离他的生日,仅仅还有6天。


△张炬(1970-1995)


“他是第一个走的朋友,是我们所有这些朋友中第一次接触到死亡的人,这对圈子里的每个人震动都很大。”


一把曾经激动过无数心灵的低音吉他,永远地沉寂了,这对乐队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后来,在主唱丁武的力挽狂澜下,乐队逐渐走向了正轨,成为了中国摇滚乐最具代表性的乐队之一,而乐队也多次去国外演出,把中国式的摇滚乐带给了世界。


1995年,窦唯、张楚、何勇,加上唐朝乐队,登上香港时尚文化类杂志《号外City Magazine》


唐朝与黑豹联合演出的合影



就在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在香港红磡掀起摇滚风暴时,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在那个1994年的深秋来到北京。


▲1995年,许巍在莱茵河酒吧中唱歌


当时,他带着自己的两首歌曲——《两天》和《青鸟》的小样,投奔红星音乐生产社。



尽管他写的《执着》被田震看上,并在后来被其唱火,但他的其貌不扬,偶像气质的匮乏,让“红星”唱片公司的老板并未及时向他伸出橄榄枝。


▲1992年底,陈健添北京在圆山大酒店旁边的一家小宾馆


这期间,“红星”力捧郑钧,并为其打造出一张《赤裸裸》的专辑, 其中《回到拉萨》、《赤裸裸》、《灰姑娘》等作品至今在国内广为流传。



▲郑钧,1994年在红星生产社发行第一张专辑《赤裸裸》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无病呻吟,质朴又奔放、慵懒又充满张力的激情迸发,让郑钧成为“中国摇滚天王”。


▲年轻时的郑钧


当郑钧一路高歌挺进时,许巍在一年后,才接到唱片公司的通知,去签约。

于是,有了1997年的《在别处》。



当许巍的首张专辑《在别处》发行的时候,整个摇滚乐坛都为之惊艳不已,他们看到了一张数十年来,最优秀的摇滚专辑。

《在别处》大卖50万张,当时的许巍29岁。但专辑的出版并未让许巍如日中天,他依然穷困潦倒,不久,他打道回西安。



从1995年到1999年这五年间,他经历了一个幻灭的过程,在六平方米的蜗居里,他长夜为昼,在无数痛苦难眠的清醒里,创作了两张专辑。

他试图去寻找一个给自己坚持下去的答案,但是他遍寻未果,所以1999年录《那一年》的时候,他正处于绝望的深渊。

从严重的抑郁症到如今归来仍少年,许巍的歌也从幽暗到了明亮。

从《在别处》到《那一年》,从《爱如少年》到《我的爱》,这也正是许巍人生不同的四个阶段。

△2000年,许巍发行了最重要的专辑之《那一年》


从叛逆、愤怒到抑郁、迷茫;从孤独、无助到温暖、醇厚,他的真挚与淳朴一如往昔。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在哪里开演唱会,只要《蓝莲花》的前奏一起,便会全场大合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地向往 ......

当年正是这首歌,将他从载浮载沉的海洋里打捞上来,让他追寻音乐的脚步不再彷徨。



也正是这首歌,让多少人为了远方,不再受困于一城一池,为了心中的蓝莲花,在“无处不在的枷锁之中”找到希望和前进的方向......



也许只有多年以后,当如水的时光迤逦而过,我们才能更好地看清那些命运的伏笔。

红磡演唱会的前一年,1993年11月,鲍家街43号成立,主要成员全部来自中央音乐学院,几个热血青年以母校的门牌号码为乐队命名。


鲍家街 43 号乐队


这支学院派的乐队以专业的音乐技术和扎实的理论功底,融汇了浓郁的人文气质和思想内涵,为当时的摇滚乐坛带来了很多直指人心灵深处的歌曲。

作为主唱的汪峰,无疑是整个乐队的灵魂。



1997年,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他踽踽独行,走到建国门立交桥,车流涌动,高楼林立,但在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偌大的城市,却感觉魂无所依。

《晚安北京》的灵感便产生于当时:


“我将在今夜的雨中睡去,伴着国产压路机的声音,伴着伤口迸裂的巨响……”


汪峰跑回家,奋战到第二天早上,一气呵成,写出了这首歌。

《晚安 北京》为所有的爱与破碎,困顿与挣扎而心碎,为每个人的青春与痛楚、孤独与迷失而歌唱。


▲年轻时的汪峰


那些似水流年,那些怒放的生命,那些奄奄求生的渴望,有的终至彼岸,有的则折戟沉沙。

在他的歌里低吟与长嘶,是多少人残酷的青春。

后来,他成为选秀节目中的导师,逢人便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只是,他还记得自己的梦想吗?

他依然喜欢穿标志性的皮裤,头发渐稀,但仍怒发冲冠,他从当年那个恃才放旷的青年变成日渐温厚的中年,他的子怡从大满贯影后变成眉眼温柔的贤妻良母,他的人生早已人间天上。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当年唱摇滚的那些人里,他是硕果仅存的,取得了“世俗成功”,获得了标准的尘世生活的一个样板。

可是,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一定不会忘记,与他同行的那些身影:

成员几乎都来自南方的“指南针”乐队,从《无法逃脱》到《选择坚强》,蓬勃高亢而近于狂啸的歌唱,让他们在一泻千里中找到奔袭的力量;



具有鲜明的说唱特色,和巨大感染力的“痛仰”,他们曾大声疾呼,“你的热血哪去了”等歌词也早已变成了“愤怒青年”们的宣言;



“轮回”的一首《烽火扬州路》,以现代不羁的曲风,追慕“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吊古之思,当年引起的轰动,激发了多少气冲霄汉的英雄情怀;



而特立独行的左小祖咒,从游荡街头的打口磁带小贩,到一大批年轻人顶礼膜拜的神父级摇滚偶像。

我们怀念一个时代时,在怀念什么?

那种未被文过饰非的真诚,那些未被扭曲的纯善。

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不单单是因为它的远去而氤氲出玫瑰金的绮幻,而是,它曾如此简单、纯粹,如此激昂和豪迈,是我们再也无法重拾的旧梦。




故,花开有时,叶落有时;亦如辉煌有时,凋零有时。

遥想当年:高旗带着新组建的乐队“超载”在北京国际饭店演唱《陈胜吴广》,全场人都被前所未有的、猛烈如狂飙的速度和野性激进的旋律而震撼。

如今,“超载”虽已风光不复,但年届50的高旗仍坚持自己的摇滚创作之路:


“无论是什么时代或什么风格,我所写的每一首歌,其实都是对生命本体的关注和生命本质的探究。”


遥想当年:何勇,曾经是一个不喝酒就写不出歌的浪荡少年,但现在却因长期的服用药物而导致精神不稳定。

为此,他调侃:“张楚死了,何勇疯了,窦唯成仙了”


▲歌手何勇


有人对此痛心疾首:

如果当年敏感而诗性的张楚是鲜活的,那么现在的张楚确实“死了”。

如果当年愤怒而率真的何勇是正常的,那么现在的何勇无疑“疯了”。



而窦唯呢?真的成仙了吗?

当年那个翩翩美少年,已经变成不修边幅的大叔,与摇滚圈渐去渐远,面对众人眼中偶像的“幻灭”质疑。

他淡然回应:“清浊自甚,神灵明鉴”。

那些花儿,他们都老了吗?他们都在哪里呀?他们已离去,消失在人海茫茫......




1994—2004年,中国摇滚的黄金十年,有最疯狂的嘶吼,有最性灵的抒发,有最真挚的表达,有热血沸腾的激情,也有泪流满面的悲伤。

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它,却是整整一个时代。

有人说,如果有一天,让你心动的再也感动不了你,让你愤怒的再也激怒不了你,让你悲伤的再也不能让你流泪。

你便知道这时光,这生活给了你什么,你为了成长,付出了什么。


△窦唯


所以,那些弥足珍贵的眼泪与欢笑,那些无遮无拦的率真与疯狂,是一个人没有在向生活投诚前才会有的。

所幸,摄影师高原在她的《把青春唱完》的影像集里,留下了这些最珍贵的光影:崔健、窦唯、张楚、何勇、高旗、丁武、许巍、郑钧、朴树、老狼、汪峰、栾树.......


△影像集《把青春唱完》


那些我们熟知的摇滚大腕大多还是青涩少年,他们或眉眼舒朗,或神情倨傲,或笑容腼腆,或长发飞扬。

他们在镜头前或安静端坐,或嬉戏打闹,他们的脸上没有阴霾,没有被生活重击后的狼藉,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和一个时代的花样年华。


▲1993年,云南泸沽湖,王勇、陈劲等人在船上


▲1995年,窦唯正在踢足球


▲张炬驾驶的摩托


同时,那些逝去的面孔:张炬、贾宏声、王晓京、吴珂......也出现在她的镜头下,他们甩动的长发和纯净的笑容,凝固在一张又一张的黑白影像里。

曾经有位80后摄影师在看过这些照片后说:“我觉得你拍得一般啊,没什么牛的,好多焦点都不实。要是我在我也能拍。”

高原回答:“对啊,就是因为我在,所以我才这么牛。”


▲1991年,高原的自拍照


能成为一个大时代的亲历者和记录者,确实是一件很牛的事情,但比这个更牛的是,那些如花怒放的少年,那些血脉偾张的青年,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无法复制,无法重来的黄金时代:


逝去难忘的光阴还留下多少这个世界有故事让人情迷惑望远山山外山风在感动我人生如梦梦醒时悲欢离合歌舞一曲送别离内心悠悠谁又知道你看到说到的理由故事中的世界在慢慢告诉我也许这样的世纪不再有……再见,时光!再见,少年!

本文标题:1994—2004摇滚的黄金十年:再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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